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65章撿來的少年(二十)

關燈
第65章撿來的少年(二十)

九月的夜晚, 空氣裏還有幾絲夏日的餘熱。

然而此時阿樹的手異常冰涼,顧臨川方才已經替她捂暖和的溫度,現在也不覆存在。她神色僵硬,四肢發軟, 幾乎整個人都倚靠在他的身上, 渾身每一寸皮膚都叫囂著要遠離這個箱子。

顧臨川一時摸不清頭腦, 不知道她在畏懼什麽。

在怕這個箱子?

一個普通的黑箱子而已, 有什麽好怕的。

阿樹拉了拉顧臨川, 艱難地開口:“小川, 你不覺得這個箱子看起來有些……奇怪嗎?”

明明周圍沒有旁人,她還是盡量壓低聲線, 仿佛生怕被其他什麽東西聽見她說話。

顧臨川不明所以,但也學著她, 躬身湊到她耳邊,壓低聲音回答道:“不就是個普通的木箱嗎?你別怕,我能感覺到裏面沒有活物。肯定是風雨樓裝神弄鬼,我把它打開看看,就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了。”

沒有活物才更可怕啊啊啊!

阿樹趕緊拉住顧臨川意圖上前的步伐,像是紮根了似的站在原地。

她嘟噥一聲, 又繼續掐著嗓子小聲問:“你有見過棺材嗎?”

“棺材?”

顧臨川又看了眼面前的這個箱子。

漆黑的木質長箱,外觀沒有一絲雕刻和花紋,孤零零地擱置在曠土平原上。單從外觀來看,的確可以容納一個人橫躺在其中。

說它是棺材,也的確有點像。

顧臨川之前在書裏看過, 人類去世後會用棺材收殮屍體。但他只知道這個詞和它的釋義, 並沒有見過相關的圖畫和實物, 因此也不能確定眼前的東西到底是什麽。

不過——

“不是棺材, 我之前有親眼見過,海邊漁民們給去世的人舉辦葬禮,他們用的棺材不長這個樣子。”顧臨川信誓旦旦開口,一臉正色的模樣,完全看不出來少年正在睜眼說瞎話。

阿樹還有幾分猶豫,狐疑地又問了一遍:“真的嗎?”

但嘴上雖然還不是很相信,精神上已經逐漸放松下來。原本死死掐住顧臨川手掌的指尖也緩緩松開,沒有之前那麽神經緊繃。

她是真的怕這些東西。

再加上之前住在碧隱島上,君景逢一直將她保護的很好。她從來沒有真實地見過死人,更別提用來裝殮屍體的棺材。

因此,阿樹本質上和顧臨川一樣,都沒真實見過棺材的模樣,只知道它是個四四方方的黑木箱。

顧臨川見阿樹相信了他的胡編亂造,幹脆多說幾句徹底打消她的疑心:“通常棺材頂都是有弧度的,而且蓋子和底部分離,是將屍體放進去後再由外界用鐵釘釘死。而不像這個木箱,頂蓋可以滑動。”

他還故意開了個玩笑:“你想啊,如果棺材真的做了個滑蓋,難道是為了讓裏面的人半夜爬出來散步嗎?”

阿樹“噗嗤”笑出了聲。

她見顧臨川說的有理有據,十分讓人信服,徹底松了口氣。

冷靜下來後,對自己剛剛大驚小怪的模樣,感到有幾分不好意思。

阿樹摸摸鼻子,試圖解釋一番:“不能全怪我膽小。好不容易在黑暗中看清東西,結果猛地一看是這種奇怪陰森的黑箱子,哪裏能不胡思亂想的嘛。”

顧臨川輕笑一聲。

阿樹假裝無視他的笑聲。

在知道這個木箱不是棺材後,阿樹頓時膽子又大了起來。她從顧臨川手中拿過火折子,舉在木箱前左右挪動,仔細觀察試圖弄清楚這個木箱到底是做什麽的。

顧臨川問道:“我打開蓋子看看?”

夜色太過於寂靜,此時無風,周圍連鳥雀振翅的聲音都沒有,只有她手中火折子偶爾火芯炸開的細響聲,轉瞬堙滅。

在這樣漆黑安靜的環境裏,阿樹心裏還殘留著一點害怕。半邊身子主動躲到顧臨川的身後,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,說道:“你打開吧。”

顧臨川擡手推開箱蓋。

這個木箱看著做工粗糙,但箱蓋和木箱本體之間推動起來十分流暢,顧臨川輕而易舉就看到了箱內全貌。

空空如也。

箱子內什麽也沒有。

“……”

阿樹和顧臨川對視一眼,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。

他們手中只有一塊洪嶺祖傳的翡翠玉牌,和風雨樓之前寄給洪嶺的地圖,其他的什麽也沒有。

過了半晌,阿樹凝眉思索,又提出最初的判斷:“我還是覺得這口箱子看起來像個棺材。”

顧臨川無奈:“晚晚,真的不是,你別胡思亂想了。”

阿樹搖搖頭打斷他。

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懼怕的痕跡,而是想到了新的思路,眼神亮晶晶的,像是夜空中繁星都落在她的眼底,燦若星河。

阿樹思路清晰,說出自己的推斷:“風雨樓避世這麽多年,現在又讓我一個人來到這麽個偏僻古怪的地方,想來是要徹底避開那些武林人的追蹤,故而才如此故弄玄虛,花樣百出。”

“這個木箱的長度和寬度正好適合一個人躺進去,然後再從裏面將滑蓋關上。我猜測風雨樓是將它當做一種交通運輸工具,類似我們通常用的馬車一樣。只不過我躺進去以後,無法看見外面擡箱子的人,也很難分辨他們行走的路線。”

“這樣的話,風雨樓就可以妥善的保密自己的地址,又能與我完成交易了。”

“所以——”

阿樹說到這裏,聲音越來越小。

按照她剛才的推測,她現在應該躺倒木箱裏,並且關上蓋子,耐心等待風雨樓的人出現,將她帶到真正交易的地點去。

但道理是這樣的沒錯,這個箱子還是看著好瘆人啊。

顧臨川一直安靜地聽阿樹講話,現在才有所動作。

他握了握兩人一直牽著的手,半蹲下來,讓兩人視線平齊。

少年滿頭青絲束成高馬尾,將整張臉徹底露出來。五官棱角分明,劍眉星目,精致卻從來不顯得女氣。

此時面色沈穩鎮定,眼神和緩平靜,像一把內蘊豐厚的重劍,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信任他的能力。

這種平靜的力量,也終於安撫住小姑娘一直飄在半空中的心。

他說:“相信我,晚晚。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。”

阿樹目光動了動,似有碎冰裂痕在眼底若隱若現。她倉促移開視線,不和顧臨川對視,轉移話題回到正事上面:“箱子空間應該足夠,我們暫時擠一擠,一起躺進去吧。”

顧臨川垂下眼,掩蓋住眼底的殷殷期盼。

但他不氣餒,阿樹躲他不是一次兩次了,也不差這一次。

下次再找機會,再接再厲。

只要阿樹沒有徹底拒絕他,就還有一線希望。

如果她真的不情願……

顧臨川握了握掌心裏小姑娘軟軟的小手,輕輕一笑。

沒有如果。

阿樹指揮著顧臨川先跨進箱子裏,接著再扶著自己跨進來。

這一步十分容易。

然而等兩人試著並排躺下時,他們才恍然發現,制作箱子的木頭很厚實,因此箱內容量比外面看得要小很多,橫著斜著都擠不下兩個人。

顧臨川身量高大,天生肩寬腿長,擁有著無數男子羨慕的好身材。然而這種身材在此時就顯得不那麽優秀了,他幾乎將箱子內的空間擠得嚴嚴實實,身邊壓根不可能再躺得下一個阿樹。

“要不……?”阿樹話還沒出口,就被顧臨川打斷。

他難得露出不容商量的語氣:“我肯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風雨樓的。”

“好的。”阿樹默默吞回剛才的想法。

她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,不敢真的拿自己的安危去賭。

一時犯難。

忽然靈機一動,又問道:“你可以變回原形嗎?”

顧臨川沈默片刻:“我的尾巴比化形出的人類雙腿更長。”

其實他可以變成一截手指左右的大小。

當深海鮫人生出靈智,便會逐漸修煉出化形的方法。然而化形的第一步,並非變成人類,而是學會控制將原型變大變小。這是最基礎和最簡單的化形類型,反倒是幻化出人類雙腿,是最困難。

當鮫人將尾巴變大變長的時候,這是鮫人最堅實猛烈的武器,足以征服深海一切生物。至於變小——好像沒什麽特殊用處,但也沒有什麽害處。

可是顧臨川不想變小。

反正他說的話也沒有針對欺騙阿樹,只是選擇性的掩蓋了一部分小細節。

無傷大雅。

阿樹不知道顧臨川這所謂“無傷大雅”的隱瞞,只能悻悻地放棄讓他變小的想法。

陷入沈思。

雖然時機不太對,但阿樹還是忽然想到以前在碧隱島,島上教書先生教逍遙游這一課,卻被淘氣的孩子們改成了另一個版本。

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。鯤之大,一鍋燉不下。

現在有了個真實案例——

碧隱島有鮫人,其名為顧臨川。顧臨川之長,一個棺材裝不下。

“這個木箱的高度尚且還有一些空間,要不……”這次是顧臨川先開口,試探著建議道:“我平躺著,晚晚你躺在我的身上?”

“啊這……好吧。”

雖然不太情願,但阿樹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了。

“你先坐在我腿上,”顧臨川見阿樹同意了,便率先躺在木箱底層,再仔細指導著阿樹的動作,“我扶著你慢慢往下躺。”

阿樹站在顧臨川的兩.腿之間,屈膝緩緩試探著往下坐。顧臨川順勢扶住她的纖腰,穩穩當當地將她側身擺放在自己身上。

她渾身別扭地慌,臉頰一點一點的升溫,逐漸變得滾燙。她呆呆地順著顧臨川的動作引導,四肢僵硬地坐在他的腿上。

“你就不能往旁邊擠擠?這樣我就可以坐在木板上了。”

阿樹努力挺直脊背,仿佛這樣就可以減少兩人身體間的接觸。

然而無濟於事。

身下男人體溫溫熱,透過薄薄的夏日衣衫,毫無保留的傳遞到她身上。似乎連那雙修長雙腿上的肌肉線條,都能清晰的勾勒出來。

一種陌生的熾熱感自下而上卷席全身,酥酥麻麻,又讓人無比燥熱慌亂。

活像是一只在油鍋上煎炸的麻辣兔兔。

之前在隱島的時候,阿樹經常趴在顧臨川的背上。對她來說,這種肢體接觸是除了君景逢之外的人,她可以接受的最大程度。

可是現在,阿樹和顧臨川是正面相對。

背脊給人的感覺和正面接觸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
阿樹正手足無措著,倉促一低頭,撞進身下男人神色自然的眼睛中。那張足以傾國傾城的臉,在黑夜中更顯得精致美麗。

一時之間,更是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放。

顧臨川嘆了口氣,溫聲哄著說:“晚晚,我知道你不習慣和其他人太過於接近。但現在情況特殊,我們還要找到去風雨樓的方法。要不你委屈一下,好不好?”

阿樹知道他說的有道理,只能強行做了幾個深呼吸,壓下心裏的緊張和羞澀感。對上顧臨川的眼睛,鼓起勇氣說:“你說得對,那接下來我該怎麽做?”

顧臨川耐心地詢問她:“你是想趴在我身上,還是背靠在我身上?”

仿佛在問:雞蛋是要單面煎還是雙面煎?

“……”

能不能兩個都不選。

見阿樹不說話,顧臨川貼心的給她提建議,十分心細如發:“如果你想要背對著我的話,就要面朝著木箱蓋子。待會兒滅掉火折子以後,黑漆漆的,晚晚你可能會覺得害怕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都這麽說了,她還能怎麽選?

死撐著面子選擇去面對黑木板,自己嚇自己嗎?

阿樹悶悶道:“……趴著吧。”

她要自閉了。

顧臨川微微勾了勾唇角。

他像是一個陰險狡詐的獵人,耐心地守在暗處,註視著眼前這只呆呆的小兔子,一步步主動跳進早已設置好的陷阱。

這可是她主動靠近的。

他可沒有逼迫他。

顧臨川語氣平和正經,說出口的話卻不像正經人該說的東西:“那你稍微轉一下胯部,面朝著我躺下來,把頭靠在我的胸口,兩只手搭住我的肩膀上,腿也可以……”

阿樹忍無可忍,匆匆小聲打斷他:“夠了,我又不是智障!”

顧臨川描述的太過於詳細和親密,清泠泠的聲線在黑暗中響起,語調不疾不徐,有種說不出來的繾綣和纏綿。

阿樹聽著他說話,感覺頭腦都要冒煙了。

幹脆一咬牙,什麽也不想了,橫沖直撞地直接撲倒在他的身上,隨便挑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。

沒好氣的問:“這樣可以了吧?”

卻聽到顧臨川小聲急促地抽氣聲。

“嘶——”

阿樹一楞,剛剛小兇獸似的沖勁兒逐漸褪去,遲疑地問:“我壓疼你了?”

不是吧,她很輕的啊。

“……沒事。”顧臨川緩了一會兒,才緩緩回覆她。

嗓音暗藏著幾絲喑啞,像把小鉤子似的撓人。

阿樹的頭正靠在顧臨川的肩膀處,耳朵側貼在他的心口。一半耳朵裏傳來他清晰穩健的心跳聲,而另一半耳朵裏,則是少年壓抑著的低喘聲,若有若無,讓她莫名有些緊張。

下意識動了動指尖,抓皺了顧臨川的衣襟。

“你到底怎麽了嘛。”

阿樹自己並沒有發現,她此時說話的嗓音又軟又綿,像是在無意識的撒嬌。

少女獨有的嬌憨和天真感,比密林中最甜蜜的果實還要甜美迷人,散發著誘人墮落的芬芳,幾乎要讓身下的人陷入瘋狂。

還好,顧臨川硬是咬緊牙根,才保持住最後的冷靜,壓制下心底的躁動和欲.望,沒有順著心意將阿樹緊緊摟進懷裏。

他輕笑一聲,喉頭震動的觸感順著胸膛直接傳入阿樹耳朵裏。

阿樹不自在地扭了扭頭,卻聽頭頂顧臨川不緊不慢說道:“我們好像弄錯了一個步驟。”

“什麽步驟?”

顧臨川仰躺著,眼底噙著一抹笑意。

木箱外的夜空漆黑如墨,一望無垠。繁星閃著微光,雲月似塵土,格外的空曠悠遠。

阿樹聽見他笑吟吟的聲音:“你現在躺在我身上,我倆誰也沒辦法伸手將木箱蓋子合上。我想,風雨樓的人肯定不會來擡走一個敞開的箱子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阿樹絕望了。

顧臨川的言下之意很清晰。

兩人剛才光顧著嘗試如何一起進箱子裏了,完全忘記將木箱蓋子合上。因此,他們還要重新經歷坐起來,將蓋子推回來一半,再次一起躺下來,再將蓋子合上的這一套過程。

也就是說,剛剛她做的全部白費了。

“顧!臨!川!”

阿樹咬牙切齒,氣鼓鼓道:“你是不是故意在逗我!”

顧臨川從善如流的道歉:“對不起,晚晚,是我疏忽了。”

不承認也不反駁,幹脆了當的道歉,反而叫阿樹滿腔羞憤都堵在喉嚨裏。

到底是正事要緊。

阿樹只能不甘不願地撅著嘴,任由顧臨川扶著坐起身又再次躺下,終於順利將蓋子合上。

兩人面對面安靜地躺在箱子裏,彼此間只有淺淡的呼吸聲交錯著。

除此以外,箱子內外都是一片寂靜。

阿樹努力豎起耳朵,在徹底漆黑無光的箱子裏安靜的等待著。

然而,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卻什麽也沒有發生。沒有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,甚至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時間。

她想開口詢問。

可剛一張嘴,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,一只大手突然壓在她的後腰上,恰好卡在微微凹陷的腰窩處,溫熱的觸感幾乎將她整個人都融化。

阿樹瞬間僵住,到嘴邊的話都忘記說了。

她睜大眼睛。

隨機聽到顧臨川用內力傳音:“噓,有人來了。”

片刻後,放在腰後的手也挪開了。

阿樹這才知道,顧臨川是發覺有人走近,想阻止她出聲說話,才不得已將手放在她的後腰敏感的位置,省得她說話驚動了外面的人。

又過了片刻,木箱輕輕晃了幾下。

是風雨樓的人來了。

外面的人將箱子穩穩地擡起,悄無聲息的迅速移動,頃刻間消失在黑夜深處。

▍作者有話說:

遠在西山府焦急等待的謝瑯:這兩個人是來公派出差談戀愛的嗎?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